家中有老

曾吉林

      家中有老
         
          文/老来有诗名

      岳母从乡下来我家已半年有余，有了她，我家的生活更显得温馨甜蜜，有滋有味，真可谓：家中有老，如得一宝。
      她虽过耄耋之年，可身体却依然健康，从未见过她咳嗽流鼻涕，人们都说她能活一百岁。
      岳母身体健康是我们的福气，然而她毕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说不定某一天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病”是我半年来最害怕最担心的。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病倒了，谁来护理？明知农村条件差，农事繁忙，这时候将一个生病的老人往乡下送，乡下的亲戚会不会说闲话？于是，我心中就产生了在她没生病的时候送她回乡的念头。
      我翻动着桌上的台历，离岳母生日只有三天了。说好了的，生日前接她回去，舅子他们怎么还没来呢？我心里盘算着。
      “别翻了，妈生不只有三天了吗？他们不来接，今年就在我家过生好了。”我爱人一边灌香肠一边向我宣布这个决定。
      我怔住了，心里很不高兴，我不能错过送她回去的最好时机。然而爱人的主张是我从来不敢反对的，不过这次我还是鼓足了勇气委婉地说“乡下这么多亲戚，每年她生日来看望她一次，不回去，难道都跑到城里来，你招架得住吗？”
      “别吓我！只通知姐姐和二哥他们不就行了吗？”我爱人心意已决，既然连生日都不肯让她回去，明摆着，不是想长期留她在城里了吗？我不明白，我爱人为什么要把这个包袱揽在自己怀里，她真傻呀！
      岳父已去逝，岳母与她惟一的儿子住在一屋。前两年我回乡见岳母实在辛苦，有心想接她进城玩玩，谁知遭到舅姆拒绝：“现在正是农忙，坡上的活我们忙不过来，谣妹（曾孙）没有人带，外面就是口堰塘，怕她去搞水。”
      如今谣妹已上学前班，不需人看管，岳母的身体也不像往年那样硬朗，所以……。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老了，没啥用了，已经成为包袱了，就赶紧甩给我们，真想得出来！
     “老头子，还不打个电话回去，叫他们不来接了，就说妈在城里过生。”我爱人双手不空，努着嘴指了指搁电话的地方。
      对爱人的吩咐一向雷厉风行的我，这回却显得不大情愿，我慢吞吞地起身向电话机走去，拨通了电话，是舅子接的，我表明留妈在城里过生的意思，万万没想到被拒绝了。
      “乡下三亲六戚这么多，只要她老人家在世一年，他们就非得来祝贺不可，怎么好意思推脱？”听得出来，舅子有点生气了。最后还一再叮嘱，说他们正忙着杀猪，抽不出时间来接她，叫我送妈回去，我一口气答应了，暗暗地感到高兴。
      岳母的听力很差，她坐在沙发上，转动着小眼睛，凝视着我的脸色，好像在捉摸我说话的内容。
      “你儿来电话了，叫我送你回去，屋里没得空，正忙着杀猪。”我扯高了嗓门，凑着她耳朵吼道，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她脸上显得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不舍的神情，几十年来她早已过惯了农村简朴的生活。倒是我爱人听到这消息后有一种失落感。
      “八姑爷，我进城已半年多了吧，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去。”她一味这样称呼我，脑子清醒得真叫人吃惊。
      第二天清晨，一抹冬日的阳光从窗棂透进屋里，在床头和地板上铺上了一条金色的光带。我睁开朦胧的睡眼，知道是一个出门的好天气。岳母早已收拾好行李，她怕晕车，没吃早饭，服了一颗晕车药。我扶着她上了开往龙兴镇的汽车，我爱人因事没有与我们同行。下车后走了二、三里乡间小道就到了她居住了七十多年的黄桷村。村子地势还算平坦，有几处山丘也不见得高，一弯弯的水田横躺在村子里，沐浴着太阳闪着亮光。昔日的老屋早已消失，一幢两楼一底砖瓦房拔地而起，只有屋后那口池塘和屋前那棵百多年的黄桷树讲述着从前风风雨雨的故事。
      最先出来迎接我们的是那条名叫汪汪的狗，它不断地摇头晃尾，在我们脚底下转圈，表示对主人的亲善。接着侄儿侄女以及舅母喜笑颜开，蜂涌而至。侄女接过我手中的包袱，搀扶着老人步入堂屋，隔壁邻居也赶来探望，屋里顿时热闹非凡。
      舅子不但是种庄稼的好手，也是一个厨师，今天不在家，说是给别人办酒席去了。
      夜幕降临了，远山像蒙上了一层雾，轮廓也渐渐模糊起来。晚饭后，也许是疲惫的原因，岳母早早地就去睡了，以往她的床铺是在楼下一间小屋里，今晚她确执意要上楼去睡，硬叫我睡她的床，这一不寻常的举动使我感到诧异。
      乡村的夜晚到处黒糊糊的，宁静得可怕。我睡得很香，早上起床，太阳已晒着屁股了。他们已吃过早饭，岳母坐在灶前烧火给我煮荷包蛋。一见我便问：“昨晚睡得好吗？我的床热不热乎？”她手里握着两尺多长的火钳夹着谷草往灶膛里送，她那双干枯的布满青筋的手吃力地颤抖着，火光映红了慈祥的脸，她向我微笑，仿佛在为有我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婿而感到骄傲。面对一个勤劳、淳朴、善良、心坎溢满爱的老人，我开始发现我自己的渺小以及心灵深处的肮脏来。
      “八姑爷，婆婆昨晚要你睡她床是想给你添寿，她亲口给我讲的。”舅姆翻动着大锅里的猪潲，猪潲叽哩咕噜地冒着气泡，她的一番话解开了昨晚的迷。老人真是用心良苦啊！她风雨一生，无所祈求，把全部的爱倾注给后人，她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伟大的母亲啊！蓦然，昨日的事又闪现在我眼前，把她看做包袱的人是我，主张送她回乡的人是我，我竟然得到了老人最虔诚的祝福，最无微不至的关怀，我配吗？想到这些，我无地自容，羞愧万分。
      回到城里，我整天思念着岳母，她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脑海里，这时我才真的感到了寂寞空虚，要是家中有这位老人，那该多好啊！
          二OOO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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